“现在我只觉得累。”她说,这是真话,掏心掏肺的真话,“父亲,我累了。阿娘也累了。我们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,不想争,不想抢,不想每天提心吊胆,怕谁又来找麻烦。这个家,太大了,也太冷了。我们母女四人,只是想找个小角落,暖和和地挤在一起,都不行吗?”
她说得很慢,很轻,没有哭腔,但每个字都像浸透了水,沉甸甸的,砸在地上,能砸出一个坑。
武士彟沉默了。他看着她,看着这个才十二岁、却已显露出惊人早慧和隐忍的女儿,看着她眼底那片荒芜的平静,和那平静之下,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他忽然想起多年前,杨氏刚嫁进来时,也是这样的眼神。安静,顺从,但深处有什么东西,死了,或者睡着了。那时他以为那是丧夫之痛——杨氏的前夫早逝,她是守寡三年后才嫁给他做续弦的。现在他忽然明白,那不是悲痛,是认命。是对这个世界的、彻底的、无声的放弃。
而现在,这双眼睛,遗传给了他女儿。
“华姑。”他开口,声音干涩,“为父……”
他没说完。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管家在门外禀报:“老爷,大郎醒了。”
武士彟猛地起身,动作太急,带倒了椅子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他踉跄了一下,扶住书案,然后匆匆往外走,甚至忘了让林晚退下。
林晚站在原地,看着父亲仓皇离去的背影,像看着一座正在崩塌的、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山。她站了很久,直到晨光彻底漫进书房,照亮书案上那本摊开的《荆州风物志略》,照亮那一页关于焰口洞的记载,也照亮旁边一张纸——那是武士彟刚才写的,墨迹未干,字迹潦草,能看出握笔的手在抖。
她走近,低头看去。
那是一份遗嘱的草稿。上面写着,若他身故,家产七成归长子元庆,三成归次子元爽。杨氏和三个女儿,可得城外田庄一处,年收租百石,以作生计。
没有提到肥皂生意。没有提到那些她一点一点攒起来的私房钱。没有提到她们母女这些年的忍气吞声,和差点死在卧虎山的、她的兄长。
只有“田庄一处,年收租百石”。像打发叫花子。
林晚看着那行字,看了很久,然后伸出手,指尖在“百石”两个字上轻轻划过。墨迹未干,沾在她指尖,乌黑的,像凝固的血。
她笑了。很轻的一声笑,在空荡的书房里,像一片羽毛落地,无声无息。
然后她转身,推门,走进晨光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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