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 破开坚冰的联系
雨停了,但出租屋里那股潮湿、阴冷、混合着霉味的空气,却仿佛凝固了,沉甸甸地压在张艳红的胸口。窗外,雨后的城市呈现出一种被清洗过的、清冽而疏离的灰蓝色调。远处的霓虹开始一盏盏亮起,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模糊的光斑,勾勒出繁华都市冷漠而遥远的轮廓。这些光芒,照不进这间位于城市褶皱深处的、昏暗的房间,也驱不散她心中那场无声风暴过后,留下的、更加空旷冰冷的荒芜。
愤怒的烈焰,在剧烈燃烧、冲撞之后,并未带来毁灭或解脱,只是将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可供燃烧的燃料——那些对“亲情”的残余幻想、对“责任”的惯性遵从、甚至是对自身价值的最后一点模糊确认——焚烧殆尽,留下满地冰冷的、带着刺痛余温的灰烬。
她依旧攥着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,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僵硬发白。母亲的声音,那些理直气壮的索取,那些将她视为“资源”而非“人”的理所当然,还在耳边嗡嗡回响,与韩丽梅那冷静评估的话语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、充满讽刺意味的和声。
荒谬感并未消散,只是从最初的尖锐刺痛,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无孔不入的、浸透骨髓的冰冷。她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骨架,勉强站立在这片认知的废墟之上,脚下是过往二十多年被谎言和索取构筑的、已然崩塌的沙堡,前方是韩丽梅用理性和评估划定的、冰冷而未知的迷雾。进退维谷,左右皆非。
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、钝化的绞痛,提醒着她这具躯壳还需要最低限度的能量维持运转。但她没有丝毫食欲,甚至一想到食物,喉咙就条件反射般涌起一股酸涩。她走到那个锈迹斑斑的小水池边,拧开水龙头。水流很小,带着铁锈的浑浊和刺骨的冰凉。她掬起一捧水,胡乱抹了把脸。冰水刺激着皮肤,带来短暂的、针扎般的清醒,却无法冲刷掉内心哪怕一丝一毫的沉重和茫然。
抬起头,看着水池上方那面布满水渍、边缘开裂的模糊小镜子。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、消瘦、眼窝深陷、眼神空洞麻木的脸。头发散乱,几缕被冷汗和泪水打湿的碎发贴在额角和脸颊。嘴唇干裂,没有一丝血色。身上的旧T恤皱巴巴的,沾着不知何时留下的污渍。
这就是“张艳红”。一个在泥泞中挣扎、被家庭无尽索取、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真相、并被亲生姐姐评估“价值”的、可悲的存在。镜子里的影像,陌生得让她心悸,又熟悉得令她绝望。
她移开视线,不愿再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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