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无菌病房里的最后对话
记忆,有时像被精心剪辑过的电影胶片,在需要的时候,会在意识深处自动播放,光线、声音、气味、甚至皮肤感受到的温度和湿度,都纤毫毕现,清晰得令人心悸。
韩丽梅离开落地窗,没有回到办公桌后,而是走到会客区,在那张宽大柔软的深灰色单人沙发上坐下。她没有开灯,任凭自己沉入客厅的昏暗之中,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。她需要离开那片过于开阔、也过于映照现实的窗景,需要一个更收敛、更内省的空间,来容纳此刻汹涌而来的、关于过去的回忆。
而回忆,像潮水般,精准地定位到了那个特定的时间、特定的地点——三年前,纽约,曼哈顿上东区,那家以顶尖肿瘤治疗闻名的私人医院顶层的特殊护理病房。
时间是深秋,和现在差不多。但记忆里的光线,是病房特有的、经过严格控制的、明亮却不刺眼的、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冷白色。空气里弥漫着高级医疗器械低沉的运行声,和一种属于生命末期、再怎么精心护理也无法完全驱散的、若有若无的、令人心头发沉的气息。
病房很大,像个设施齐全的奢华套房,但再奢华的装潢,在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仪器、输液架、和床头那台显示着复杂生命体征曲线的屏幕面前,都显得徒劳和虚浮。病床上,韩建国躺在摇起的半卧位,身上盖着轻薄柔软的埃及棉被单。不过短短几个月,癌症和数次激进治疗,已经将曾经那个挺拔、精瘦、目光如炬的商业巨子,折磨得形销骨立。他瘦得惊人,脸颊深深凹陷,颧骨突出,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,布满了老年斑和治疗的痕迹。只有那双眼睛,在深陷的眼窝里,依然保持着惊人的清澈和锐利,像两口即将干涸、却依然映照着星光的深潭。
韩丽梅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,穿着一身黑色的羊绒衫和长裤,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。她的坐姿依旧挺直,双手交叠放在膝上,但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她看着养父,看着那具曾经给予她无限力量和安全感的躯体,如今被病魔和医疗器械包围,变得如此脆弱,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、无力感和必须强撑的冷静,像冰与火交织的河流,在她心底奔涌、冲撞。但她脸上,没有任何崩溃的迹象,甚至连眼眶都没有泛红。她只是那样坐着,目光平静地迎接着养父的注视,仿佛这只是无数次父女谈话中,寻常的一次。
只是,她知道,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。
韩建国的精神似乎还不错,至少在这个短暂的、药物作用下的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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