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浦江上汽笛呜咽,混着咸湿的海风与码头苦力的号子,灌进十六铺码头旁的天蟾戏院后台。戏班初到上海不过半月,此地的喧嚣与京城是两般光景。京城的气派是往里收的,威严都藏在红墙黄瓦里;上海的繁华却是向外泼洒的,洋楼、煤气灯、西装革履的买办和短衫赤脚的工人挤作一团,活脱脱一台光怪陆离的连台本戏。
小石头——如今班子里已开始叫他“石娃”——正对着一面水银剥落的镜子勒头。镜子里映出他日渐清晰的少年轮廓,也映出窗外墙上墨迹未干的“申报”号外,斗大的字刺得人眼疼:“台澎割让,赔款两万两千万。”
“石娃,发什么呆!”师兄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拍,“前台《霸王别姬》要上了,赶紧扮上你的执戟郎!”
今日的戏码本是应景的吉祥戏《龙凤呈祥》,为的是讨好上海滩的商贾闻人。可就在开锣前一个时辰,谭鑫培突然改了主意。
他站在后台中央,目光扫过一张张因舟车劳顿和前途未卜而略显惶惑的脸,声音沉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换戏。唱《哭祖庙》。”
后台霎时一静。《哭祖庙》,三国戏,讲的是蜀汉将亡,北地王刘谌苦谏后主刘禅不成,宁可以身殉社稷,也不愿屈膝投降。在此刻唱这出戏,其意不言自明。有老成的师傅面露忧色:“谭老板,这……怕是太过犯忌,上海的爷叔们是来找乐子的,不是来添堵的。”
谭鑫培眼角那道深刻的纹路动了一下,像是苦笑,又像是决绝。“国丧期间,本该息演。既然开了锣,就不能只唱‘假喜’。台下若问起,就说是我谭鑫培,要唱一出‘真哭’。”
锣鼓家伙一响,幕布拉开。谭鑫培的北地王甫一登场,那股子悲凉之气便压住了场子。他唱到“自古以来,哪有将大好江山,白送与人的道理!”一句时,不再是单纯的表演,而是将马关之辱、台澎之痛,尽数化入唱腔之中,悲怆愤懑,声裂金石。
台下起初还有些许嘈杂。渐渐地,茶碗盖碰着碗沿的轻响停了,交头接耳的声音息了。座中不少是来自江南、闽粤的客商,他们的乡梓,此刻正悬于刀俎之下。当谭鑫培唱至最后,在台上拔剑作自刎状,高呼:“陛下!降不得,降不得呀!”
台下不知是谁,猛地爆出一声带着哭腔的“好”!紧接着,满堂彩声如雷动,其间夹杂着压抑太久的哽咽与叹息。那不是给“角儿”的喝彩,是一种悲愤找到了出口的共鸣。
石娃站在侧幕,看得痴了。他看见师父在如潮的掌声中躬身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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